“如果给你一个机会改变过去,你会回到什么时候?”喻文州放下手中的餐刀,很平静地问叶修。语气就想平日里两个人闲话家常,又像是早些年他问他:“假期你打算去哪里玩?”可是终究是有不同的,这一次的喻文州再也不像以往那样眉眼带笑,他只是很平静、很平静地在问他。
叶修看着喻文州的眼睛,那双曾经深情,如今只余礼貌的眼睛,突然想起他们的初遇来。
那是一个糟糕的雨天。之所以说糟糕,是因为他真的很不喜欢江南的梅雨。那一天,来自G市的旅人因为匆忙的决定甚至没来得及多看一眼H市的天气,于是只能在间歇的梅雨里欣赏一下西湖的山色空蒙雨亦奇。
那时候,他刚刚结束一段算得上糟糕的爱情;那时候,他则因为漫长的空窗期而渴望一个拥抱。
于是他们就这样相遇,在梅雨天时断时续的小雨里,来自G市的旅人误入了迷途,来自B市的异乡人将歧途更甚。
还好他们最后打到了一辆车,的士在黑夜里穿过整个H市的万家灯火。但是幸好旅人的性格温和,异乡人怀着歉疚和旅人聊了一路,而旅人恰巧需要一个陪他闲聊的人。于是故事的最后,两人交换了联系方式,却在再遇前鲜少联系。
叶修回过神,喻文州仍在看着他。这个人总是有足够的耐心,叶修相信为了这个答案喻文州可以等他一个晚上,就像他表白心意时那样。
叶修从来没想过喻文州会被他掰弯。他甚至在喻文州靠的太近后带有警告意味的自白:“别靠得太近,哥可是个Gay。”那时喻文州的反应是什么?对了,他不动声色地和自己拉开了一段距离。虽然脸上笑意不减,可是那一小段的距离,却足够让他心酸。
于是喻文州很平静地剖开他的心给他看时,叶修还是不能相信。他的内心百感交集,他坚信一定有一个喻文州在说谎。可是每一个喻文州都是那样真实,真实到他无法辨别。
然后他看见了喻文州的那双眼睛,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透着炽热的爱意。
他觉得他无法拒绝他。
叶修回神时,喻文州正在用纸巾擦去嘴角的酱汁,而酱汁当然是不可能存在的。良好的家教养成喻文州温文尔雅的性格,也养成他做事的滴水不漏。酱汁从来只会留在叶修的嘴角,然后由喻文州细细擦去。
叶修突然从桌上抽了一张纸巾,狠狠地擦起自己的嘴角。也许这个动作真的太突兀,喻文州有些惊诧地看着他。虽然这个动作只停留了短短一瞬,但这足够让他想起很多东西。
喻文州的朋友圈很广,天南海北什么样的人都有。来自B市的人穿越了整个国家又成为G市的异乡客,终究会有思乡的时候。所幸,喻文州有一个来自B市的朋友,那言语中淡淡的乡音总让叶修充满了熟悉感。虽然知道喻文州和他不是很对头,但叶修还是忍不住和他亲近。
有一次,他和这位朋友相约,最后架不住喝了点酒——他是很不能喝酒的。强撑着回到家几乎耗费了他全部的体力。他连灯都懒得开,只是把自己扔在沙发上,甚至想就这么摊死在这里。可是喻文州慢慢从沙发上站起来打开了客厅的灯,然后问他:为什么回来得这么晚。
喻文州的声音很好听,可是他的语调是南方人的软语,没有乡音的声音再动人在思乡人的耳中也黯然失色。叶修不想理喻文州,他觉得自己需要尽快睡上一觉。
沉默充斥着整个客厅,最后喻文州选择退让。他有些讨好地拉了拉叶修的手:
“洗一洗,去床上睡好不好。”
可是叶修太困,将眠未眠时的打搅最让人心神烦躁。他甩开喻文州的手,只愿蒙头大睡。
对了,那个时候,喻文州就是这个惊诧的表情。
叶修不知道喻文州好脾气地替他关了灯,等他睡着了再把他抱到浴室清洗。他只知道第二天醒来的时候,自己睡在卧室的床上。醉宿让他的头剧烈地疼,身体却很清爽。只是为他准备早饭的人出门很早,餐桌上的粥有些凉。
喻文州很耐心,他会给叶修足够的时间思考。可是他们在一起这么久,经历了这么多事,哪里又回忆得过来。可是喻文州太耐心,耐心到叶修甚至觉得他在逼迫自己回忆。
叶修不自觉地往窗外瞟,这是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,像极了那天他们一起在天台上烧烤。然后喻文州突然问他,很突兀地问他:
“你还记不记得苏沐秋?”
叶修记不得自己是怎么回答的了,大概是千篇一律的他已经死了一类。他没有告诉喻文州苏沐秋是他的前任,没有告诉喻文州是他领他走上了这条路。他慌不择路,只想将这段过去深深掩藏埋葬。
可是,喻文州一定早就知道。以他的脾气,若不是到了非提不可的时候,他一定绝口不提。如果,如果是回到那个时候呢?
没用的。
叶修开始自暴自弃。他这个时候才真正想要回答喻文州那个问题,但是这个问题注定无解。他甚至想着要不要回到三个小时以前,喻文州带他出门时。他只要拒绝,喻文州就不会勉强他,那他也不用面对现在的窘境,更加不用眼睁睁看着喻文州说分手而无所作为。
他是那样的平静,平静到冷漠无情。
他说:“叶修,我们结束了。”
叶修想打断他,他发自内心地想打断他。
就是那个时候。
可是在他开口之前,喻文州已经失去了所有耐心。
“在问你这个问题之前,我问过我自己。”
“我想了很久,在王杰希用那个眼神看着我的时候,在郭明宇惊叹我竟然不知道苏沐秋的时候,在那些等你夜归的时候,也许我早该站出来阻止你,或者对你宽容一些。”
“可是没用的对吗?我的容错率再高,你也有办法跳出我能忍受的范围。”
“叶修。”,喻文州像曾经那样深情地喊他的名字,“最后我想,除非我回到我们初遇的时候,否则什么也改变不了。可是和你一起的时光是多么值得珍惜,甚至到了我连一秒都不想忘记的地步。”
“后来我想,算了吧,反正我也回不到过去。”
他起身,转身去结账。他当然不用这样做,他这样做只是因为他想,或者他不想。
叶修看着喻文州放在桌上的包。
喻文州折回来取包,期间没有给叶修哪怕一个眼神。
叶修看着喻文州从视野里消失,茫然不知所措。
喻文州走到地下车库,车停得有些远,他需要慢慢找。
他终于找到了他的座驾,它载着叶修来这里,却没有打算再把他载回去。
喻文州凝滞了一下,打开了车锁,车子突然发出声音,在安静的车库显得有些聒噪。
然后突然,一只手抓住了他垂下的另一只手。
“文州。”那个他无比熟悉的声音用他无比熟悉的语调喊着他的名字,他还听到了他有些粗重的呼吸声,“我还没有回答你。”
“我当然不能改变过去,但是我可以掌握未来。”
“只属于我们两个的未来。”
那只手紧紧地抓着他,然后像一只手不够似得,另一只手也附了上来。
小心翼翼地,却又异常固执地,紧紧抓着他的手。
Fin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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